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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章
贝鲁特,1991年8月。
他们六点钟就开始进入警报状态了。但莫斯科那边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打来电话,这是最热的月份的一天中最热的时候,而他们待在肯定是贝鲁特唯一一个没有空调的宾馆里。但这就是军情总局的风格——他们即使在最糟的时候,也永远不会失败。迪马把腿摆到床下,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昏沉沉的。
他拎起电话。两千公里外,帕廖夫的声音坚定中充满威严。
“你准备好了?”
“过去九个小时都准备得好好的。”
“一辆红色标致车,约旦牌照。”
“在哪儿?”
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。迪马想象帕廖夫在莫斯科的办公桌上堆满备忘录和电报,每一份都盖着“紧急—绝密”的章子。
“离卡拉奇的宾馆四个街区,庄严宫酒店,一个被炸过的停车场。”
“具体点好不好,半个城市都被炸过。”
“伊朗核代表团全都在这个酒店,所以到处都是他们自己的警卫。但是代表团被限制在里面了。我们的情报是卡拉奇准备好的。你们不会有任何问题。”
“你总是说不会有任何问题,而我们总是遇到问题。”
帕廖夫叹了口气:“我向你保证,一切都已准备就绪。卡拉奇认为美国人会去接他,所以他不会抵抗。把他弄进车然后开车离开。告诉他边境另外一边有一架喷气式飞机,给他看看文件,就说我们已经同意了。一旦你开始行动,就算他认出你是谁,他又能怎么样?只要准备好自动注射器。”
化学棍棒——这就是军情总局对一切问题的答案。
“如果有问题,怎么办?”
“干掉他。宁可让伊朗的核奇才去死,也不能让他落到美国佬手里。”
帕廖夫挂断了电话。
迪马把话筒放回到电话上,给所罗门递了个眼色。“开始行动。”
所罗门正盘着腿坐在床上,从美国弄来的柯尔特.45手枪就拆解了放在他面前。所罗门没有反应,只是瞪着——平时就是这副表情——他依然很年轻,只有二十岁;但表现出来的心智好像真实年龄的两倍。迪马曾经是他的指导员,但所罗门现在不需要指导员。在他身边,迪马觉得自己苍老而迟顿。接下来的几秒钟,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,只是听着头顶的风扇扇动着城市浓汁一样的空气。窗户旁边,一只苍蝇嗡嗡嗡地想要徒劳逃脱黏稠的粘蝇纸和自己的死亡。外面交通很糟糕,汽车喇叭呜呜作响,贝鲁特永远在堵车,司机都很焦躁。然后,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,所罗门阴森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知道我最期待的是什么吗?卡拉奇意识到他到不了自由国度的时候,我想看看他的表情。”
其实对于迪马来说,这不是第一次捉摸不透自己的门徒。尤为令迪马困惑的是,所罗门总是很喜欢冷幽默。迪马不禁在想,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军情总局安排的实战前线行动,他怎么才能保持冷静。他站起身,走到卫生间,从放在沐浴袋里面的瓶子里喝了一口伏特加。只是喝了一小点,就可以支持过之后的几个小时。他转回到房间,拿起.45装到枪套里。
所罗门皱起眉:“你把枪擦好了?”
“是的,很好。”
所罗门抬起枪管,无数次检查了手枪:“还有这么多灰。再说.45名声不好。”
迪马想,你啥都知道。他们应该担心的是弹药。腿带上的子弹不够。他们为什么要用美国垃圾呢?这说明帕廖夫在伪装方面已误入歧途。
其实,对于资深特工来说,致命的是情报,而不是武器。
他看了一眼弹出来的弹夹和子弹。所罗门在每粒子弹的鼻子上都刻了个十字,他使用了全金属包覆空尖弹,以达成最大的伤害。迪马希望今天不要开枪。
“我们开始行动吧。”
他们搭上出租车,是一辆欧宝,上面的面板五颜六色。里面都是司机的汗臭和午餐的味道。所罗门坐着,插着胳膊,一脸不开心的样子,像个被强迫倒垃圾的小屁孩。
“如果我们是中情局的话,就会开着自己的雪佛兰。”所罗门用标准的美式英语说道,“还有我们的无线电网络。”
“也许你选错边了。”
所罗门什么也没说,好像有想法一样。
“看看光明的一面。”迪马拍拍他的胸和大腿,“至少我们可以把这些马球衫和牌子留下来。还有这些棉布裤子。”
“是啊,还要感谢这里的市集,一个本来该去上学的孩子坐在缝纫机后面,双腿交叉。他们把美国人看成三明治。”
“卡拉奇不会注意的。他是个物理学家。”
“他在美国待过。而你没有。”
迪马责备地看着他。所罗门的态度几乎让他无视特战队控制自己的训练。从第一天开始他就被认为是一个麻烦,永远令人尴尬,永远挑战指导员,永远有自以为是的主意。他们把这一切归罪于迪马,归罪于帕廖夫,当然更多地归罪于迪马。迪马只能责备自己。所罗门是他的发现,是他在俄国人占领阿富汗的年代,在那被炸得跟焦土似的坎大哈山坡上找到的,最后苏联人在阿富汗却两手空空。迪马是无数背井离乡前往阿富汗帮助击败入侵国的青年中的一员,秘密行动,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天赋,把他带了回来。他的冷静、他的纪律,他对语言惊人的天赋,以及他的冷酷都是宝贵的资产。迪马坚持说,军情总局需要他,俄罗斯需要他。他们说,OK,等他两年到期之后,这个人就归你看着。这是所罗门的第一个任务,而迪马就遇上了麻烦。
他们离宾馆还有几个街区的地方就下了出租车,走了过去,找到那个被炸翻的停车场。只是短短的一段路,浓重的烟雾让他直冒汗。没有标致车的影子,但是看到一个对面的酒吧。好像是被磁力所吸引,迪马径直走了过去,掏出五美元放在前台,要了两杯。
“你在喝什么?”所罗门潜藏在门口。
“只是水而已——你有点缺点嘛?”
所罗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,似乎是说,看上去像是这么回事吗?
迪马又一次感到不爽。
酒吧的架子上有一台黑白电视机。戈尔巴乔夫刚被从软禁中释放出来,不过已经被解除了权力,被大家羞辱。最大的希望——现在也没有了,苏维埃联邦已经在他身边支离破碎,他主导的改革彻底失控。会怎么收场呢?迪马唯一印象就是混乱。这肯定不是所罗门报名的时候他向所罗门许诺的梦想。
“也许卡拉奇会帮助我们先回去。”迪马拍了拍夹克下面突出来的部分,“想一想吧:可随身携带的核能力。”
迪马的嘲讽在所罗门身上毫无反应。今天,这个孩子的眼睛第一次亮了。这个念头抓住了他的思绪,就像帕廖夫和其他莫斯科的大头头一样。迪马抽出五美元,又要了两杯。
他已经警告过帕廖夫会有问题,而现在,已经看到了标致车,他看到的是什么——标致车缓缓爬过,一只轮子陷入路上水坑的时候几乎停了一下。这辆轿车不仅仅是满载。
“操,他们全家都在了。”
车子的一边有个新鲜刮痕,底下闪亮的金属露了出来,前翼子板边的保险杠向前支棱着,好像被另外一辆车撞开了。车子停在路边前似乎毫无章法地拐了几个弯。
“等一下,”迪马对所罗门轻声说道,所罗门正准备过街,“我们要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。”
第二次伏特加感觉像掺了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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